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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

在图书馆底层书库的角落里费尽艰辛地搜索奥斯卡.王尔德的《道林·格雷的画像》。阳光透过玻璃射进来，看得见浮动在空气里的金色尘埃。

书是很旧的版本，泛着黄。斑斑点点的岁月留在上面，翻翻日期，一九八三年的版本，而书的一些页角甚至依旧完好地粘连在一起，未曾被裁开！

也就是说，二十三年来，我是第一个借阅这本书的人！这多少让人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一代人的青春汩汩流过，多少目光曾经抚摩过它，而它，只静静躺在书架的一隅，随时光辗转，被岁月尘封，直到二十三年后的某一天，被重新唤醒。

在碰到画家贝西尔.尔伍德的时候，道林.雷正处在他一生中最好的年纪上。正如同书中所描绘得那样：青春年少而又姿容绝代。画家倾尽自己全部的心血为格雷创作了一幅无与伦比的肖像。然而这，是不是一个悲剧的开端呢？在画像前的自我审视和亨利.华顿勋爵的诱惑下，格雷陷入了对自己的美貌不可自拔的迷恋以及对青春稍纵即逝的恐惧之中。为了永葆青春，他祈祷让画像来代替它承受时光、情感和罪恶的重负。而当一切成为现实，格雷也终于在亨利勋爵所宣扬的享乐主义人生哲学之下走上了堕落无力自救的漫漫不归路。在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他始终年轻美貌，而画像，成为他反观自我和道德自审的一面镜子，不断衰老、狰狞，最后，在恐怖和绝望之中，格雷终于举起刀，捅向了画像，却不料，毁灭的竟是自己！当人们破门去寻找格雷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具干枯起皱、面目可憎的实体和一幅绝美的画像，画像上的少年，青春年少而又姿容绝代……

王尔德的文字鲜艳、明亮，让人联想到梵高和他笔下的印象派风景画，大肆点染的画布上率性的用色透着微微的犹疑，阳光、花朵、蓝天、阴影、罪恶，蓝调的内敛和金色的张扬构成了极为微妙的平衡。这是一个关于青春的故事。故事里，爱情、幸福、美德、艺术都成了需要讨论的问题，启我们去做哲学性的思考。

爱情是什么？

青春永远镀着玫瑰色。二十岁的格雷疯狂地迷恋上身为演员的茜比尔.范以后，却因为茜比尔在一次演出中的糟糕表演而无情将她抛弃。他这样告诉她：“你扼杀了我的爱，你一直使我产生种种遐想，现在却勾不起我的好奇心，你不能发挥任何效果，我爱你，因为你是神奇的，因为你的天才和智慧，因为你使大诗人的梦想成为现实，使艺术的影像成为有形的和实质的东西。你抛弃了这一切，你真是浅薄而又愚蠢。”

由此我倒不禁想起王菲的一首歌“如果你是假的，思想灵魂住在别的身体，我还爱不爱你？如果你不是你，温柔的你长了三头六臂，拥抱你还甜不甜蜜？”记得上美学课的时候，老师对爱情的阐释是：爱情之成为爱情，使不需要什么理由的，能说得出理由的也便不是爱情了。那么，格雷对茜比尔的爱便只是缘于她艺术上的天分了。暂不去做什么价值评判，格雷归根结底热爱的，其实只是艺术。

可是，丧失了艺术天分的茜比尔究竟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她呢？变化了的人生和变化了的爱情一样飘忽不定。爱情到底是什么？是否真如实人们所描绘得那样纯然形上玄之又玄，因为冥冥中的注定，便有了人生中唯一的对应？

格雷自是无法回答，只有茜比尔的死为她自身涂抹上了一层悲壮的殉道者色彩，有了孤注一掷和繁华过尽的苍凉，如亨利所说“她的死使她重又进入艺术领域”，留待生者去作漫长的思考。

思想与形式

在今天，堵上的《泉》和加了胡子的蒙娜丽莎以及达达主义者的激进无疑会给我们带来对艺术、对美的革命性反思，当现代主义的洒脱贺率性带着他绝对的话语霸权而来的时候，是否还有人记得在一百多年以前，曾经有人旗帜鲜明地高呼过“艺术至上”、“为艺术而艺术”呢？

不错，也许你要说可以追求美感往往受制于形式的刻板而显得缺乏思想性，唯美主义的姿态摆久了便注定要走向空洞、平庸和自我封闭。当尼采说出“上帝死了”，当王朔继续进行着“过把瘾就死”的游戏，一百多年前的奥斯卡.王尔德却借着画家贝西尔为格雷所作的画像来宣扬艺术的至高无上，超越青春和死亡。在王尔德看来，艺术之美在于它的“无用”，纯然纯粹，即使在今人们看来这种观点是多么唯心多么反自然，却也不得不把它同当代实用主义功利主义的艺术观区分开来。综观我们今天的许多所谓行为艺术，赤身裸体钻进剖开的牛腹中去，将死婴烹饪了食用，类似的标榜着“思想性”的事例比比皆是，却不紧要让我们困惑，背离了美，艺术还能称其为艺术么？

对真和美的探求，艺术也是一样，固然不必事事去苛求形式的美感，打着求“真”、求“思想”的旗号去破除的，却总还是要在此建立起来，那么，在放弃唯美主义的同时，我们的现代艺术，是否又会再次步入死胡同呢，百年前的王尔德，是否能让我们在人静的夜里思考一番？